9月16日11時許，第九批88位在韓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遺骸回到祖國懷抱。聽聞此消息，91歲的在京廣東潮安籍志願軍老兵楊冠群，感慨萬千，一度哽咽難言。
「我們要感謝他們，因為沒有他們的犧牲，就沒有70年來朝鮮半島的和平，沒有鴨綠江邊界的安寧，沒有中國今天在世界上的國威和軍威。」楊冠群動情地告訴南都、N視頻記者，不管是馬革裹屍還，還是青山埋忠骨，他們都是祖國的優秀兒女。「70年了，我們想念你們，回到祖國母親懷抱，安息吧。」他對昔日戰友英魂深情地說道。
1951年10月，當時在外交部任職的楊冠群，被派往朝鮮擔任板門店談判代表團翻譯，後來親眼見證了停戰協定簽字儀式。如今，雖然已過鮐背之年，但在他的心中，朝鮮半島上那些風雲往事依然刻骨銘心。
殘酷戰場
1950年6月，朝鮮內戰爆發，美國政府糾集「聯合國軍」進行武裝干涉，並派遣海軍第七艦隊侵入中國臺灣海峽。此後，侵朝美軍越過三八線，直逼鴨綠江，並出動飛機轟炸中國東北邊境，直接威脅到新中國的國家安全。當年10月，中國人民志願軍奉命開赴朝鮮戰場，與朝鮮人民並肩作戰。
這一年，年僅19歲的楊冠群進外交部工作。彼時的他並不知道，他將因成為一名中國人民志願軍而自豪一生。
楊冠群告訴南都記者，1951年10月，他剛從外地出差回京，還沒有走出車站，就接到一項特殊的工作調令：「到李克農副部長那裏去。」此時，時任外交部副部長、中央軍委情報部部長李克農正受命主持朝中代表團的工作，參加朝鮮停戰談判。
楊冠群一行十餘人，匆匆交代了工作，就啟程了。在瀋陽，軍服廠為他們連夜量身做了制服，「穿上了軍服，我們轉換角色就成了軍人」。
第二天，楊冠群一行到達安東（今遼寧丹東市）。「晚飯後，開來了一輛蘇製「嘎斯」敞篷中型卡車，是來送我們過江的。車子開動了，我默默地向祖國告別，心想：我們一定會勝利回來的。」
這一去，就是三年多。在這三年多裏，楊冠群經歷了漫長的談判，也見證了殘酷的戰場。
汽車剛行至鴨綠江鐵橋上，楊冠群便感覺臨近戰場了。他向南都記者回憶，車到橋中，頭上的鋼樑突然不見了，腳下也好像一下子懸了空，汽車不再行駛在鋼板橋面上，而是用粗大的方木搭起的臨時支架上。原來，橋已被炸斷，部分墜落江中。
車過朝鮮新義州，迅速地通過市區，楊冠群在昏暗中感覺周圍是一片廢墟。顛簸搖晃的汽車使人昏昏欲睡，暫態間，一聲巨響，前方上空閃現了一團火球，接著爆裂成無數小火團紛紛落下。這些帶著橘紅色火焰和氣味沖鼻的黑色油污，粘在樹木上，樹木燒，粘在房屋上，房屋著，落在鋼板上也要燒出個洞來，頓時一片火海，如同白晝。他意識到，這便是久聞其名的凝固汽油彈。
楊冠群介紹，凝固汽油彈是一種極為殘忍的殺人化學武器，他沒有親眼見過人被燒，但也有所耳聞。它粘稠耐燒，如粘在人身上，用手拍打越拍火越大。如人在地上滾動滅火，會弄得全身是火。
在這緊要關頭，司機沒有停車，反而猛踩油門，七拐八彎，機敏地繞過落在公路上燃燒著的火團，衝過了落彈區。
沿著公路又風馳電掣地行進了幾十公里後，一行人下車暫歇。這時，公路另一側便突現兩道白色閃光，接著兩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山鳴谷應。
「暴露目標了！」楊冠群說，有兩發火箭炮朝他們打來。大家飛似地爬上了卡車。司機熄燈潛行，迅速地撤離了危險區。
漫長談判
楊冠群一行入朝時，開始於1951年7月10日的停戰談判在中斷兩個多月後剛剛復會。會址改到板門店。朝鮮半島中西部的板門店被稱為「停戰村」，聞名世界。1953年，朝鮮停戰協定就是在這裏落筆簽訂的。楊冠群先在志願軍停戰談判代表團參謀處工作，後調秘書處直接參加在板門店的談判。
他介紹，秘書處有兩個明顯的特點，一是人數眾多，在代表團本部裏首屈一指；二是知識份子成堆，戴眼鏡的不少。這兩個特點是朝鮮停戰談判的性質決定的。根據朝中雙方高層的協議，志願軍方面肩負談判桌上的後援重任。遠在國外，客地作業更是增加了困難。沒有充足的人力，不足以擔負這一繁重的任務。
「同美國人相比，我們在裝備和技術上落後，但我們這些年青書生卻有一股不被敵人壓倒卻要壓倒敵人的英雄氣概。」楊冠群告訴南都記者，他們深深地懂得，從他們這裏出手的檔和書函等，其技術品質如何，代表了朝中兩國的尊嚴和榮譽。
「這也是一場軍事和外交互為補充、交叉進行的鬥爭。文武結合要求眾多的書生，特別是懂外語的書生參加。這些白面書生，雖然文弱，不會打槍和扔手榴彈，但都有鋼鐵般的意志。」楊冠群對南都記者說。談判中一方代表發言或送給對方的文書都需譯成其他兩種語言或文字。楊冠群說，在怒目相對，錙銖必較的鬥爭中，能否把我方的立場表達清楚，能否將對方的意圖瞭解明白，很大程度上依賴翻譯的準確性。
「美方代表驕橫無賴，尤其是談判瀕於破裂階段，美方無心談判，發言十之八九在謾罵，只有一句半句可能有內容。」楊冠群還記得，會議記錄和翻譯工作猶如沙裏淘金，他們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另一個難題是，秘書處裏誰也未曾學過英文速記。「但小夥子和姑娘們硬是迎著困難上，托人在北京和上海的舊書店裏買來英文速記書，靠各人自學，辛勤磨練，逐步掌握了這一技術，較出色地完成了任務。」雖然時隔約70年，楊冠群如今回憶起來依然感到自豪。
懷念戰友
這場共舉行了158輪的會談，歷時兩年多的談判，是世界軍事史上罕見的漫長停戰談判。
1953年7月27日上午，朝鮮停戰談判戰爭雙方代表團在板門店新建起的凸字形大廳內，舉行莊嚴的停戰協定簽字儀式。簽字的全過程僅用10分鐘。這來之不易的停戰協定，為歷時兩年零九個月的抗美援朝戰爭按下了停止鍵，中國人民偉大的抗美援朝鬥爭勝利結束。
楊冠群也見證了這一歷史時刻。
同年8月5日，朝中方面在板門店迎來第一批歸來人員。這些飽受虐待的戰俘高聲歌唱、呼喊口號，迫不及待地撲向了戰友的懷抱。這一畫面令楊冠群至今難忘，「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特別是朝鮮人民軍，一進板門店會場區，把美國人一切東西都扔了。」戰爭期間，美方對他們進行了殘酷迫害。
在停戰談判中，楊冠群受益匪淺。他表示，青年人主要做的是技術性工作，但得到的鍛煉和受到的教育卻是巨大的。「壓倒一切敵人的氣概，勇挑工作重擔的精神和極端負責、一絲不苟的作風，陪伴著我們一生，成為我們受用不盡的工作動力和思想風格的重要組成部分。」
南都記者了解到，楊冠群在中國人民志願軍中立三等功一次，獲朝鮮人民軍軍功章兩枚。回國後的楊冠群繼續從事外交工作，先後在外交部、外交學院及中國駐喀布爾、紐約、華盛頓、曼谷使領館工作。離休前，兼任中國常駐聯合國亞太經社會副代表（常務）。近日，聽聞第九批88位在韓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遺骸回到祖國懷抱，楊冠群一度哽咽難言。據了解，七十多年前，中國人民志願軍跨過鴨綠江浴血奮戰、保家衛國，197653名志願軍英勇捐軀。用胸膛堵機槍的黃繼光、引爆炸藥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楊根思、烈火焚身巋然不動的邱少雲、被炸斷雙腿仍堅守陣地的孫占元……
「我們要感謝他們，因為沒有他們的犧牲，就沒有70年來朝鮮半島的和平，沒有鴨綠江邊界的安寧，沒有中國今天在世界上的國威和軍威。」楊冠群動情地告訴南都記者，不管是馬革裹屍還，還是青山埋忠骨，他們都是祖國的優秀兒女。
「70年了，我們想念你們，回到祖國母親懷抱，安息吧。」他對昔日戰友英魂深情地說道。
（來源：南方都市報、南都即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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